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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60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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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60 章

清夜無塵, 素月流天。

從前妖化時都如烈火燒灼,是那種一把火將身體從頭到尾點燃的幹燥混亂,經歷次數多了, 身體甚至本能開始麻木, 越來越能承受這種痛,今天卻不同。

她整個人被刀尖剔開,分為了皮與骨。

皮外蜿蜒燒起了一片火海,骨骼和經絡裏卻橫沖著一種力量,陰寒無比, 暴戾萬分,它們長驅直入地灌進靈脈中, 與她的靈氣糾纏糾結,從此融合, 不分彼此。

這讓她裸露在外的肌膚燎得熱燙, 骨子裏卻被凍得發抖,理智與迷亂不斷拉扯, 眼裏時而朦朧, 時而艱難抽出一線清醒。

陸嶼然將她撈進懷裏後,她就像一根懨懨的藤蔓, 搭在這道身軀上,鼻尖發燙,凝著細碎的汗, 蹭到他頸窩邊突起的經絡上。

它在跳動,受到摁壓和驟然的親近之時弧度更為明顯,齒尖還沒透進去, 她眼皮就開始跳動,能感受到血液裏有她想要瘋狂汲取的生機。

是解藥。

溫禾安自制力並不差, 依舊難以抗拒這種誘惑,唇又幹又澀,喉嚨渴得發痛,牙齒兩次抵上去,又在一念之間艱難地掙動自己的手指,而後被陸嶼然強行扣在掌心中。

他的身體有點冷,是一種力量大量流失之後不可避免的虛弱。

她趴在他頸窩裏歇了歇,緩一緩,半晌,從他懷中抽出些距離,仰頭去看他。

陸嶼然低眸。

她眼皮被高溫燙得薄紅,燎得滾熱,眼仁裏帶著難散的熱氣,被蒸得一片濕漉漉的水霧。她忍不住舔了下唇,又緊抿了下,輕聲告訴他:“…… 但我真的特別疼。”

聲音有點啞,又有點無力。

像小孩生病後那種悄悄的告狀。

“我知道。”

陸嶼然喉嚨頓時發澀,微低下身與她對視,幾近是在不動聲色縱容著她:“沒關系,等會讓羅青山上來,他有辦法。”

“咬吧。”他道:“馬上就不疼了。”

溫禾安的目光從他頸側艱難收回,落在他沒什麽顏色的唇上,眼中閃過勝負難分的糾結之色,須臾,她怔怔地啟唇,像自顧自地跟自己說話,叮囑自己:“那我、我就取一點點。我輕點。”

陸嶼然低低應聲。

她於是伸出手拽他的袖片,將他拽得彎腰,傾身,直到兩人額心相抵,氣息錯亂,唇瓣緊貼在一起。她平時都表現得溫和,這種時候,又分外蠻橫,很有一套自己的節奏。

陸嶼然眼睫倏的凝住。

……根本不曾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一步。

起先還是表面的觸碰,直到溫禾安試探著抵開了他的唇,也很生澀,不講任何循序漸進,有一會蜷著不動,手指下意識捏了下他的手,發現他僵得厲害,指骨都繃著,於是又在疼痛之中漸漸放肆起來。

她想咬他的唇。

這是陸嶼然腦海中先浮現的念頭,而意識到這點的時候,他已經攏著她身上亂七八糟的紗袖,布帛,長垂散亂的緞帶,脊背一抵,在跌撞中將她抵在了壁櫃後。

他艱難地偏了下頭,迎著她不滿又懵懂的眼睛,後背都是麻的,聲音裏不難聽出忍耐的意思,試圖跟她講道理:“別咬這裏。”

這裏。

怎麽上藥。

溫禾安看著他,眼睛紅,唇珠嬌艷,去拽他的手臂。陸嶼然跟她對視一會,閉了下眼,順著再次吻下去的時候只覺得自己太過荒唐。

她用唇,用一點舌尖去勾他的唇形,纏著纏著,牙齒都已經在他唇肉上抵出一道尖洞,即將見血了,又僵著身體,銜著慢慢地松了。隔了一會,又去探他的舌,也是如此,要松不松,要咬不咬。

一連兩三次。

房間裏雪意深重,花枝香得到默許,簡直肆無忌憚。陸嶼然忍不住仰頸,垂在身側的手掌隨著她的動作緊了又松,松了又緊,此時無可忍耐地將她的臉撈起來,咬牙去看她臉上的幾道紋路。

他知道,她妖化發作成這樣,是忍了再忍才沒傷害他。

沒想刻意磨他。

但他確實……情動得很厲害。

陸嶼然喉結上下滾動了下,他幹脆扯了下自己的衣袖,露出勁瘦腕骨,指尖才要劃上去,被溫禾安伸手慢慢覆住了,她手上還帶著熱騰騰的溫度。他側目,見她抹了下眼睛,緩了緩,低聲說:“不用。沒那麽痛了。”

溫禾安感覺最驟烈的那波疼痛過去,餘下的也有抽絲剝繭退去的跡象,肩頭不禁微松,她慢慢站直身體,還是下意識看看了看自己的識海,又看靈力,沒發現有問題,又去看陸嶼然。

他唇上還有她咬出來的印記,終於能看出一點艷色水紅,不再蒼白,眸色還很深,氣息也亂,此時轉了下手腕,確定了她的狀態,伸手去勾被狠狠撂在一邊的四方鏡。

鏡面碎成了蛛絲紋,但勉強還能用,他垂著眼,沒有廢話,讓羅青山上來一趟。

羅青山跟守著四方鏡一樣,得到消息的第一時間說自己立馬就來。

溫禾安實在沒有什麽力氣,渾身跟從水裏撈起來的一樣,見狀,竟還咳了下,又笑了下,眼睛水亮。

陸嶼然眉尖總籠著的霜化了,不覆在外淵清玉絜的模樣,沾上點欲色,聲音也還低著:“怎麽會突然發作。從前也這樣?”

溫禾安搖頭:“從前不這樣,八境之後第一次出現了這個東西,當時是隔段時間發作一次,時間隔得久,發作前也有征兆,發作前一天臉會癢,第二天才會出現這個東西。所以我會在這個時候準備好面具,把能推的事都推了,盡量不出門辦公。”

“破入九境之後間隔短了些。開啟第八感後逐漸頻繁,疼痛程度也是如此,逐漸加劇,但其實都能忍下來。”

不能忍也沒辦法,她找不到任何能壓制妖化的東西。

溫禾安皺了下眉,盡量說得細致:“發作的時候會知道要忍著,壓下去,但上次和溫流光交手,太突然,確實受了重傷……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當時是情緒起伏太大,還是狀態太差,那時候是沒有理智的,也沒有忍這種想法。”

那會她都對商淮出手了。

她頓了頓,又說:“那天你給了我血,一直都算穩定,直到下了溺海。下溺海之後覺得臉開始癢,上來之後也沒有太大的感覺,我今早出去的時候還覺得好好的,後來阿枝和我說了你的事,我去了趟海邊。”

“當時就不太舒服,剛才發作起來也——”她一時之間找不到話來形容,定了下,聲音很輕:“和從前不一樣。”

陸嶼然立刻反應過來,問:“是溺海的問題?”

溫禾安抿了下唇,遲疑著不知該點頭還是搖頭,凝神看向他,說:“可我在這之前,從沒有靠近過溺海。”

她話音落下後,羅青山揣著藥箱憂心忡忡地敲響了房門。

溫禾安看向陸嶼然,卻見他彎腰,將她顯得淩亂的衣衫,袖片,裙擺,系帶都一一理好,她倏的朝他笑一下,任他垂著眼用外衣將自己罩得嚴實,把方才就想說的話說了出來:“比起用你的血,我自己壓下來會更開心一些,感覺每熬過來一次,好像就離徹底好起來更近了一點,就算是毒,也有用盡的一天吧。”

她喜歡自己完全掌控理智。

看向他的唇,溫禾安貼著他的下頜小聲說:“沒有咬下去,我也很開心。”

陸嶼然也是這兩天才發現,這人在確定你很喜歡她之後有種無法無天的直白,睜著清澈又顯懵懂的眼睛,什麽話都敢說,什麽情緒都敢外露,在這種輕悄悄的氛圍中,像在用絮語說情話。

格外純粹。

就和她那天說的一樣。

讓他有種真在被好好對待的感覺。

一言一行,你逃都逃不掉。

陸嶼然在原地站了一會,直到敲門聲再響起,他才應了一聲,起身開門去了。溫禾安視線跟著他,發現他耳尖跟唇一樣,也透著一點很淺的薄紅。

片刻後,羅青山看著禁閉的門,看著帝嗣完全沒有舒展跡象的眉,最後視線落在溫禾安左側臉頰的裂痕上,直接擰了把自己的大腿,才沒有當著他們的面深深吸一口氣。

就算巫醫見多識廣,羅列天下奇毒奇蠱,在見到妖化跡象時,也沒法淡然。

溫禾安精神還是很不好,只不過沒表現出來,她是個很專業的病患,或許是在心中念了太久,所以真正到了能解決問題的時候,她說得很詳細。從什麽時候開始的,都有什麽癥狀,隔多久發作,羅青山在陸嶼然的註視下,聽得十分認真。

最後,他斟酌著道:“這個癥狀,其實已經不太像毒了,二少主有沒有接觸過一些別的——比較危險的東西。”

溫禾安知道他是什麽意思,她下意識觸了觸自己的臉頰,很確定地道:“沒有。自從那次我被擄走,醒來毒發之後,我對身邊人都格外警醒,沒有人再有機會接近我,下毒,或是種下別的東西。”

羅青山一個頭兩個大。

遇到難解的謎題是一回事。

但最要命的是。

巫山作為昔日帝族,對妖這種東西是諱莫如深,深惡痛覺,帝嗣到現在都還背負著跟妖相關的責任,但這兩人,現在這算是怎麽回事。

族中絕不會同意的。

現在唯一值得慶幸的是,溫禾安臉上這東西不是妖卷土重來,畢竟他們認識都不止十天了,也沒有被傳染,吞噬的跡象。他在腦海中搜羅了一圈,正襟危坐,去請示陸嶼然:“公子,若要弄清楚二少主臉上的疤,得和族中聯系。可昔日帝主下令研究妖族的醫書,留存數據都被嚴格管控著,屬下沒有權限翻閱。”

他緊張地等著陸嶼然的回答。

“說是我讓查的。”陸嶼然掀了下眼,面色淡然:“最近溺海不太平,族中也會得到消息。”

未雨綢繆。

也說得過去。

他看著羅青山,威壓感極重,下死了封口令:“出了這扇門,妖化的事,一個字都不準對外說。”

就知道是這樣。

羅青山心中六神無主,他很想跟商淮商量一下這件事,可看這意思,商淮也不能知道。

他要獨自忍受這種煎熬。

一心只想悶在藥罐子裏的羅青山頭皮都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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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庭酒樓,江無雙正在書房裏靜心,練字。他天生劍骨,身上的殺意也重,但跟溫流光那種過了火,收不住的相比,算是收放自如,此時姿態放松,下筆時瞧不見一點浮躁之氣。

跟蘿州城兵荒馬亂的其他大小家族形成了鮮明的對比。

從侍推門進來稟報:“少主,陰官家那位來了。”

“哦?”江無雙凝著紙上未幹的字跡,撂筆,擡眼,似有似無地點了下頭,道:“算算時間,那邊也該發作了。請貴客進來吧。”

從侍頷首,片刻後,領著一身黑衣,戴鬥笠的人進來。

他抓著頭上的鬥笠,取了下來,露出一張眼睛底下掛著兩團陰郁烏青的臉,五官都攏在陰影中,儼然是肅竹。

“我不能再幫你了。”肅竹直接朝他擺手,開口第一句就是這個,話說得很沒人情,可動作間很是熟稔,“以後要下海要幹什麽都別喊我,我不是沒跟你講過淩枝的脾氣,她不喜歡任何陰官插手任何家族的事。”

江無雙聽得好笑,慢悠悠看他的臉色,嘖了聲,又將才倒好的茶遞給他,說:“究竟出了什麽事啊,這麽興師動眾。我們在無歸可是一無所獲還被妖群亂抓。”

“公事不行,私事呢,也沒商量?”

他開玩笑地搖頭,道:“我們認識都多少年了?三十年有了?”

肅竹吹了吹茶上的浮沫,拿眼睛斜瞅他:“認識的時候你可沒說自己是大名鼎鼎的王庭繼任者。你短時間內也省省心思,這段支脈直接被淩枝封了,在解封之前,你再心急也別摻和進去,這事和你們三家之前的打打鬧鬧不一樣,真把陸嶼然和淩枝惹急了——”

他收住話音。

江無雙壓了好一會,才將皺起的眉頭壓下去。

陰官這條魚也是不好捉,相識三十年,他這好友可做得相當稱職,知道陰官家的規矩,怕肅竹懷疑別有用心,除了這次跟別家一樣出錢請他幫著下溺海,可就沒叫他出過手了。

都這樣了,肅竹還只每次在收不住的時候透露出那麽一星半點的消息。

讓人揪著這點東西猜得死去活來。

讓族裏跟著翻來覆去的研究,調整。

江無雙敲了敲桌面,搖搖頭:“你怎麽就那麽怕淩枝呢,她不是不管事?”

“我巴不得她管事。”肅竹咳了聲,看著自己的鬥笠,似乎都能回想起不久前被匿氣扼得死去活來的滋味,嘆了口氣:“不管這次出事算誰的責任,事情都是由她師兄為天都張貼而起的,看看這次,陰官家內部能不能被清一波。”

江無雙含笑,沒再說什麽。

肅竹只是來說一聲,說完就後將鬥笠戴上,隨意朝他一揚手,道:“走了。短期內別聯系我了,聯系我也別讓我辦事,我還想活。”

待他出門。

江無雙的笑立馬就落了下來,手指有一搭沒一搭敲打著桌面,沈沈地吐出一口氣,心腹蕭凜此時進來,覆過來說:“少主,溺海的動靜已經停了。”

“什麽?”江無雙眼睛徹底瞇起來,他推開蕭凜,兀自去看窗外,透過窗子,只能遠遠看見一點溺海的邊際,沈在無邊夜色之中。他將手中的茶盞甩開,冷聲問:“不是有兩波嗎?”

蕭凜硬著頭皮道:“是,昨日下溺海,屬下親自辦的,沒可能出錯。妖血的比例是太上長老調的,更不會錯。”

按理說,是要掐著陸嶼然釋放完第八感之後,再鬧起一場妖群。

只要溺海中還有屬於妖的力量,就能被妖血引動。

如此一來,陸嶼然只能連續使用兩次第八感,這會讓他結結實實虛弱至少三個月,這三個月,他無暇出手幹預任何事情。要麽,就是淩枝這位陰官家的家主要被困在溺海。

不論哪邊,對他都有益處。

“也就是說。陸嶼然的第八感強到,直接短時間內清空了溺海所有的妖氣,根本不給第二份妖血發作的時間。”江無雙氣得發笑,摁住跳動的眼皮,道:“這是九境巔峰的實力?這已經是聖者中期的實力了吧?”

他下意識覺得這不可能,可沒人能解釋第二份妖血去哪了。

淩枝也好好的出現了。

江無雙對陸嶼然尤為忌憚。

至少,現在讓他對付鬧騰起來的溺海,即便只有一波,他都沒辦法,開第八感都沒有辦法。

陸嶼然的攻伐之力太強了。

蕭凜沒敢說話。

江無雙問:“妖血還剩多少。”

“少主,只剩最後兩份了,太上長老說決不能再動,是留到最後用的。”

江無雙默然。

最後的計劃是什麽,連他都不知道。

江無雙更關心另一件事情:“肅竹剛剛說,不要把陸嶼然和淩枝惹急了,惹急了會怎樣?他們還有怎樣不為人知的……殺招嘛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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